今年7月17日以来郑州持续多日遭受暴雨袭击,其中20日16—17时降雨量达到201.9mm。
消息传来,第一反应,感觉这简直不可思议!此前所知造成惨重损失的“75.8”暴雨洪水,最大小时雨量也仅达198.5mm。
求证为可信之后,联系在日本与我国台湾的朋友,得知日本1982年7月23日的长崎大水灾,夺走299人生命,暴雨中心最大小时雨量187mm,至今仍保持为日本城市水灾中小时雨量的最高纪录。
台湾大学张仓荣教授亦发来一张表,其最大小时雨量纪录为1974年7月6日214.8mm(澎湖), 其次为2010年10月21日200mm(苏澳), 但前者是发生在外海离岛上。
故仓荣教授也认可, “(郑州)是破了陆地测站的纪录了”!一个千万人口级的省会城市遭受到超纪录的特大暴雨,灾情之重刷新了人们的经验认知,也引发了如何更好应对城市型水灾害的沉重思考。
全球天气系统紊乱极端量级下尤需警觉城市型水灾
7月中旬当欧洲暴雨洪水达到破纪录规模时,于17日在微信群中发了条感叹:“月初当北美热浪达‘千年难遇’时,我曾说要警惕极端天气的连锁反应。这话应在近日欧洲的大洪水了,今天有报道说,也达到了‘千年一遇’。下一个极端,会否转到亚洲来呢?”
当时想到,全球天气系统紊乱达到极端量级时,不会轻易平息,亚洲该防范下一只“黑天鹅”了!没想到,一语成谶!
郑州此番降雨虽然与“75.8”暴雨的极端量级相当,但两者并无多大可比性。
“75.8”是强台风深入内地,到伏牛山区后滞留徘徊,形成超常特大暴雨,冲垮两座大型水库和数十座中小型水库,形成极其恶劣的溃坝洪水; 而这次郑州暴雨,台风烟花还在千里之外,却与异常过早北跳的副热带高压配合(6月东北大水与7月北美高温,均与此有关),形成了高效稳定的水汽西送通道,且未达山区就将暴雨倾盆扣在了郑州头上。
虽说降雨量能在郑州破纪录,大大出乎人们所料,但是当千万级人口的大城市遭受极端暴雨袭击,基于对城市型水灾害基本特性的认识,其灾难之严重,应对之艰难,又完全是可想而知的了。
感谢许多逆行的媒体朋友,他们来自灾区一线的报道,让我们既看到一座超大都市在极端暴雨肆虐下,顺街行洪、地铁成河,城市大范围受淹,无数车辆浸泡水中,交通、通讯、网络几近瘫痪,停水、停电让数以百万计居民生活陷入绝境,多少家庭为失去亲人而陷入悲痛之中。
又看到一座坚强的城市,上上下下紧急动员起来,自救互救,济困扶危,与巨大灾难进行不屈的抗争,看到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优良传统在发扬光大。
目前仍处主汛期中,台风烟花登陆在即,人们亟待深化对城市型水灾害特征的认识,全力做好风险防范的准备。
城市型水灾害具连锁性、突变性与传递性
1982年长崎超纪录特大暴雨造成的水灾,暴露出许多传统水灾所不具有的特征,从而建立起了“城市型水灾害”(都市型水害)的概念。
其基本观点是,现代城市的正常运转对各类基础设施与交通、通讯、供水、供电等生命线系统的依赖性越来越大,城市空间的立体开发与资产密度的空前提高,以及向高风险区域的扩张等等,都使得现代城市暴露出了对洪水灾害的脆弱性,从而对防灾体系建设提出了全新的需求。
2005年卡特里娜飓风袭击美国南部,因灾死亡1833人,新奥尔良市因堤防溃决全城被淹。1993年美国密西西比河大洪水,直接经济损失才达180亿美元,而这次因一座现代化城市遭受灭顶之灾,直接经济损失高达250亿美元,加上间接损失超过1200亿美元。
北京市一般年份洪涝灾害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约数百万至数千万量级,但2012年遭受“7.21”特大暴雨,最大点雨量460mm,雨强100.3mm,因灾死亡79人,直接经济损失跃升至116.4亿元。
现代社会中,城市型水灾害的威胁对象、致灾机理、成灾模式与损失构成均发生了显著变化,并表现出连锁性、突变性与传递性的特征。
其一,连锁性。现代城市中,交通、通讯、互联网、供水、供电、供气、垃圾处理、污水处理与排水治涝防洪等系统在关键点或面上一旦因灾受损,会在系统内以致系统之间形成连锁反应,使城镇化区域更容易发生次生、衍生灾害,导致受灾范围远远超出受淹范围,间接损失甚至超出直接损失。
其二,突变性。城市洪涝调控与适应能力增强,可减轻洪涝损失;然而一旦暴雨洪涝规模超出工程防控能力的限度,便会出现损失急剧增长的现象。
其三,传递性。现代工业体系中产业链更为广泛而紧密,远在灾区之外的企业,会因上游企业受灾而承受传递的风险。认清城市洪涝风险的连锁性、突变性与传递性,是强化洪水风险管理与应急管理的重要基础。
新世纪以来,我国人口城镇化率从2000年的36.1%提升到2020年的63.9%,城镇人口从4.59亿增长到9.02亿人;与此同时,城镇建成区面积从2.24万km2扩展到6.03万km2。
规模空前的城镇化进程对我国防洪抗旱形势产生了全局性的深远影响。
一方面,城市向低洼易涝区和山丘区扩张,加剧了洪涝与山洪对城市的危害,2006年以来每年受淹城市都达百座以上,“城市看海”几成常态。
同时,随着城市供水量与供水保证率的不断提高,保障城市供水安全与饮水安全也面临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
另一方面,农村大量青壮劳力外出务工,农村和偏远地区堤防常年维护与汛期抢险的能力明显削弱;随着农村土地流转率的提高,一旦从事集约化经营的种养殖大户遭灾,面临的将是难以承受的巨大损失,水旱灾害已构成区域返贫的潜在推动因素,风险不容忽视。
应对城市型水灾害的对策与建议
对于城市型水灾害,尤其当暴雨洪涝达到超标准的规模,完全依靠工程措施来控制是很难的。
客观地说,郑州这样极端暴雨的灾难规模,远超出了防洪排涝工程的调控能力,是对应急响应体系与能力的实地检验,也对韧性城市的建设提出了更高要求。
1. 明确城市的高风险点。城市遭受不同规模超标准暴雨洪涝的袭击,受淹范围与危险程度是明显不同的。运用现代化的暴雨洪涝仿真技术,可以给出不同规模及不同组合条件下城市洪涝风险图,据此识别出水深、流急的高风险点,为应急决策与响应提供基本的依据。
2. 健全与完善分级预警与应急响应的体制机制。分级预警涉及灾害种类、危及的范围、危险的程度与紧迫性。我国已经建立了蓝、黄、橙、红四级预警体制,气象、水文、国土、应急等多家部门根据各自的分工与掌握的信息分别在发布暴雨、洪水、地质灾害与防汛等预警信息,但是这些有字无图的预警难以为相关部门和社会公众所理解。
另外,我国也已建立起自然灾害的四级响应制度,编制了四级响应的各种预案。但是这些预案大多未以风险分析为基础,且多年未针对变化环境进行过任何修编,针对性与可操作性不强。尤其针对郑州这种创纪录的暴雨,实际规模已经大大超出通常意义上的红色预警级别,更无相应预案可循,这也是本次应急反应迟钝的原因之一。
3. 全面加强抢险救灾、转移安置的能力建设。面对超标准规模的城市洪涝灾害,要全力搜救死伤人员,为因灾陷入困境的人与家庭提供帮助,尽快恢复城市生命线系统(交通、通讯、网络、供水、供电、供气等),保障城市基本生活用品的供给,尽快排除关键区域的积水,恢复与保障医疗系统的正常运转,做好卫生防疫,清理与处理好倍增的水灾垃圾,等等,需要各级政府、相关部门的协调联动,也需要全社会的动员与参与。没有平常时期的准备和足够的能力建设,再好的预案,也可能无力实施。
4.恢复重建中考虑更具灾害韧性的要求。大灾之后的恢复重建,如果只求恢复原样,当下次灾害来临,仍难免再次成为水毁的对象。针对气候、环境的变化趋势,灾后重建中如何使社区以致城市更具适应性与耐淹性,是韧性城市建设中必须把握的机遇。
5.大灾之后,务必认真总结与反思,找出水灾中暴露的薄弱环节与新的迫切需求,为修订与完善相关法规,创新防灾减灾与减轻风险的运作机制,健全灾害风险管理与应急管理体系提供基本的依据。